从前，天下奇才辈出，各路英杰开宗立派，纷纷自立门户。这一众能人之中，却有一人翘楚，不依靠宗门势力，仅凭自己过人的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了天下第一的强者，在八荒名声大起。而他的成名之处，便是对世间所有绝学即学即会、即用即生效。这人也不低调，凭借此前积累的不少名誉声望，他在云端建造了城池，开设了自己的宗门领土，叫雪风城，他本人就成了这一城之主。

人间一派繁荣景象，为守护天下太平，宗门之间开始了合作，就有了人界同盟的正气盟。正气盟的话事人曾妄图拉拢世间所有至强，可雪风城主并不动容，以雪风城不加入任何势力不参与任何纷争为由拒绝了。彼时，有两位仙尘脱俗的女子与雪风城主结缘，二人名唤照雪映花，传闻是仙界为引荐他而特意派遣下凡而来，辅佐他修炼，助他飞升。之后，城主修为节节攀升，雪风城的势力也越来越强，让达成同盟的各个门派也惧他几分，却又无可奈何。

“天狗食日，天门大开，上仙传唤，要雪风城主踏上天阶，脱离凡胎，羽化登仙。”

穆塔壬指着半空中拟造出的日蚀场景：“可他却犹豫了。”

我不解：“要事业有事业，要美人有美人，都成人生赢家了，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穆塔壬叹了口气：“登上天界，就意味着抛却七情六欲，断人间所有因果。雪风城主不舍与他朝夕相处的红颜知己，也放心不下雪风城众生，便拒绝飞升。”

“他不愿飞升的事很快就在人间传得沸沸扬扬，天门百年难开一次，修道成仙是多少人的心愿？世上又有几人敢拒绝天意？何况雪风城主的实力摆在明面上，吃过闭门羹的正气盟主和一些依靠正气盟存活的宗门帮派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以他‘违背天意逆天而行恐成天下大患’的荒谬借口向天下势力传令，说要讨伐雪风城。”

“啊？！这……他是天下第一的强者，这么厉害，即便集结各路高手，也能有一战之力吧？”

“嗯，是，他很强，仅仅是要一人战多人或许不是问题。但他还要保挚爱安危、护雪风城众生周全，寡不敌众，即便他有对一切绝学见招拆招的本事，雪风城也只有一个城主，天下奇招如此之多，他一人又要如何应付得来呢？”

“……”

“盟主囚禁了照雪映花，又以雪风城的众生作要挟，逼迫他承认这莫须有的罪行，立下‘自愿为苍生献身’的诺言。”

“雪风城主自知与正气盟作对并非明智之举，便发誓，绝对不会争夺天下掌权者之位，甚至自甘废除仙缘，承诺一生不再追求成仙之道，全心全意护天下太平。”

“为了让雪风城众生有更好的去处，他又散尽家财将他们送去几大宗门，大势全去，只求正气盟能放过两位佳人。”

“都到这份上了，正气盟主还是不愿放过他？”

穆塔壬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心系众生，却无人站出来为他讨个公道。正气盟主说，废除仙缘一事，要让全天下人作证，便召集了各路修真人士，用捆仙锁将他困住，以天地为阵，灵力为引，持招雷铃召来天雷劈得他修为尽毁。做完这些，盟主还不满意，又谣传照雪映花乃误城主登仙的妖女，将二人筋骨挑断、灵根荒废后丢给他。”

“？？”

有些难以置信，我紧张又愤懑地攥住了穆塔壬的衣角：“那……然后呢？”

“他的遭遇令众人唏嘘，但无人再敢质疑正气盟的做法。或许那时，就连他自己也认命了……”穆塔壬轻轻握住我的手，为我抚开紧皱的眉头，“可日夜伴他的人不忍他就此陨落。照雪与映花，一个以自己的心脏为引，一人则以自身血肉为坛，炼制起死回生之灵药——回春丹，献给他服下，这才换来城主的新生。”

“红颜已逝，物是人非，当绝望与愤怒攻心及首，盖过理智时，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那日，人间混沌颠倒，腥红血色从云端漫开，雪风城主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目光所及生灵涂炭，八荒四海无从幸免。过于残忍的屠杀持续了数天，他站在云端之巅大笑，一字一句让全天下毛骨悚然：‘好一个朗朗乾坤！好一个正气盟！我承诺自断仙缘不再追求成仙之道，发誓不争天下掌权之位——那我便成魔！以天下人之血，祭我挚爱心魂；用世间众生的命，为我挚爱陪葬！’此刻，世间不再有雪风城主，只剩暴戾恣睢的魔君。”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万念俱灰，背水而战，这样的攻势谁人可挡？”

“无人应战，无人敢战。那时那刻，人界湮灭或是他一念之间。穷途末路之际，却有重重剑气破空而来，御剑凌空之上，站立的正是万剑山剑首，也是初代剑尊。那人破天剑意随身，剑剑锐气初现，将城主逼退数节。可那雪风城主是何许人也？不等剑尊整套剑式出完，雪风城主便能见招拆招与之抗衡，打得剑尊节节败退。剑尊深知久战无益，硬拖下去只会更加恶化，就以自身祭剑，想要与城主同归于尽。可剑光乍现，两人却一齐消失了。”

“剑尊或已身死，雪风城主也不知去向。人界狼藉惨不忍睹，魔界妖邪趁虚而入，这又是场大灾大难。全靠各方势力齐心，守住边界才没全军覆没。”

星移斗转，幻境消散，天机阁又恢复如初，而我已分不太清梦境与现实的差别，只在这朦朦胧胧的虚实中清醒过来。我依靠着穆塔壬的肩，而他正以复杂的目光看我：“阿镜，如果你是雪风城主，你会作何选择？”

“我不知道……”

我这才理解穆塔壬刚开始问我的那个问题——何为天命？何为逆天改命？我在心里感叹，这修仙之路甚是艰苦，光是提升那点修为就很难了，没想到飞升的那一刻还需要放弃这么多……仅仅只是一念之差，本该获得美满结局的人却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如果真有仙缘眷顾，我又能舍弃掉人间经历的种种，毫不犹豫地接受仙界的邀请吗？

我开始大胆设想，雪风城，雪风城主……他会是现实之中，我笔下的某位角色吗？他和“我”的身世是否有所关联？

眼下，这件事可引发我不小的兴趣，想着就算为寻找真相，我也得充实充实自己。

于是，我抓着穆塔壬的手开始忽悠：“穆塔壬~教我一些独门奇术吧！”

听我想学，穆塔壬很是愉悦地应下了，但他会的东西多半都很复杂，像机关算数、观星知命这些都要从基础开始学，怕是要不少时间，就先教了我移形换影符的画法。又陪我指认天上的星星，传授了些观测之术。

穆塔壬是一个很温柔又十分耐心的人，但缺点就是，他的说辞太严谨了，每次看到穆塔壬无比认真的神情，我都会有一种在上课一样的催眠感，听久了就犯困。

等他讲够，我也差不多要睡着了。一边打着哈欠，我突然问道：“穆塔壬，你会解梦吗？”

“嗯？”

“如果我和你说，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连同我们之间的相遇也只是我的一场梦，你信吗？”

“信。”

“你不会觉得我现在在说梦话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是个虚假不存在的人了……”

“只要你在我眼前，你就真实存在。”穆塔壬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如果这是你的梦，我也愿意相信此刻就是现实。”

“……(～﹃～)~zZ”我在朦胧的意识里点点头，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沉醉在这个梦里似乎也挺好……

 

次日，我以反馈学习成果的借口，同穆塔壬告别。我捏着符，站在天机阁的露台上向他挥手：“穆塔壬——你看着啊，我要传送走了，晚点再回来！！”然后心里默念了三次去万剑山，就消失了。

身随意动，移形换影。周身变化，我的视野里出现了目的地的轮廓——

熟悉的万剑山，熟悉的练剑坪，熟悉的呆瓜弟子……还有这熟悉的白发，诶？！！这不是夏刃吗？！

夏刃站在练剑坪前，看着我突然出现，表情不太好看。

“夏刃！”我十分欣喜地走上前和他打招呼，“你闭关完了？怎么样？突破顺利吗？”

“嗯，我已突破至大乘九级境界。”他似乎有心事，语气冷漠还带着些沉闷。

“恭喜恭喜，剑尊大人你又变强了，”那太好了，我又可以通过双修汲取更多的灵气了！

突然想起他好像还给过我剑气，回忆起曾经在妙音门时借着白轩璟天音的共鸣，我心念心想，当着夏刃的面，把融合了灵力的剑气召出。

“上次你送我的剑气，我已将它尽数吸收，虽不能完全领悟到破天剑意的精髓、与剑式融会贯通，但也小有心得。能不能再多教我些诀窍？”

“……”我看他面色凝重，又沉默不语，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啊！你才刚出关我就向你讨教……是我唐突了。”我赶紧转移话题，也许他并不喜欢别人向他索取呢，我倒还不如顺其自然，像上次那样等他白送我不就好了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还是沉默，好久好久，突然又叹了口气。我挠挠头，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在这里等你，”夏刃突然说，把我吓得不轻，“今天已是第四十五日了。”

“？”

啥？他在说什么？他在这里等了我四十五天？什么情况，他堂堂剑尊搁这儿等我一无名之辈做什么？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见我发愣，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我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便要我跟他走。尽管我不懂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但我还是意思意思跟在了他后头。

没走多远，到了熟悉的台阶处，他停下了。

我跟着止步，一抬头——这不是上九重峰那个梯子吗？！九九八百一十阶，他不会还想让我跟他走上去吧？！

“走。”他示意我走前面。

别吧，大佬，刚刚是我不懂事，在你面前弄巧成拙玩了一把瞬移。现在我没那道具了，你还真想让我走上去……这我可遭不住啊！

我死死盯着上山的阶梯，又瞪大了眼睛看他，说了一个字：“不。”

然后补充了一句：“除非你背我。”

我承认我的发言有点放肆了，但是我才从妙音门和天机阁的温室里出来，根本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运动呀！

欲哭无泪，我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夏刃不为所动。

正当我想着他今天心情不好要不算了这八百一十级台阶我是一步也不会迈的你就是揍我也没用哼咱们走着瞧的时候，这家伙居然伸出手，说来，我背你上去。

我觉得他肯定有什么大病，不然他不会真的把我像扛煤气罐一样背着走上九重峰。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到了九重峰顶，他并没有直接走回他常在的剑尊殿，而是折身走了另一条路，去了山后一处华池。

他把我放在池边，让我坐下。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嗯？”把我带到这里，就为了问我这个吗？

我如实回答：“挺多地方的，天机阁，妙音门，大自在殿——噢，我和你说，我在大自在殿……”

“你为什么要在白轩璟身边待那么久？”夏刃匆忙地打断了我，语气相当不悦，“方才你召出的剑气，里面全是他的气息。白轩璟对你做了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

“因为他的天音可以帮我吸收剑气啊，你不是让我化为己用吗？”我答。

“就算如此，你也不应该依靠外人……以后不要再去找他！”

“哈？！”我疑惑，给我剑气的是你，让我自悟剑意的也是你，我都还没怪你不帮我修炼呢你到还质问起我要求起我了？随即我又转念一想，等会儿，他这么在意这个事，不会是因为我找白轩璟帮忙的事吃醋了吧？

“你莫不是吃白轩璟的醋了？”我一语中的，夏刃沉下脸，不说话了。

像是达成了某种目的，我心满意足，正想嘲讽他两句就走人。可还没起身，夏刃突然用力把我摁在池边，剑气通感，他以念御剑，一把剑从池中飞出，落在他手中。只见他单膝下跪，郑重地将剑双手奉到我面前。

“我情坚利若此剑，你若敢收，便要敢嫁我。”

？

我呆滞住了。头上的大大的问号更显眼了，什么情况，剑尊大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这算是求婚吗？

我赶紧晃了晃脑袋，又给自己的脸拍了拍——这是在做梦吧！快醒一醒！他真没问题吗？没有被天雷劈傻吧？

在我的小脑瓜还在高速运转思考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突然说出这话做出这个震撼我一整年的迷之操作时，夏刃给出了解释：“渡劫之恩，当以命为报，何况你已吸收我的剑气，我便认定你是我的人了。”

啊？你受我恩惠，还要我嫁给你？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报恩主次颠倒，话语如此强势直白的，好像嫁给他是什么不得了的事。那同样的渡劫的恩情，人家白轩璟还是倒贴我呢！

再怎么，说我一介海王鱼儿遍布天下，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虽然才经历白轩璟和穆塔壬这两人暧昧不清的好意，但好像，从来没有人，像夏刃一样，一脸正经地，用一副我会对你负责的庄严神态看着我，问我敢不敢嫁。好像他的剑气被我吸收，他就把我捆住了一样，殊不知其实是我束缚住了他。

我突然想到他吃白轩璟的醋，还在万剑山等我四十五天，把我扛上九重峰，心事重重的沉默……难道他是很认真地在想这个事情？！

我承认这一瞬间我有点感动，但是对不起啊夏刃，虽然我很喜欢你，但还没有到这般托付终身的地步。于是我直接拒绝。

“不要。”

可能是我过快的回答让他一时无从应对，夏刃愣了一下：“你主动接近我，不是为了这个吗？”

是啊，但我只是单纯贪图你的帅脸和灵气啊！虽然我也想有这么个结果，但我不敢答应啊，我要是没忍住动真心了，可是要遭雷劈的。

怕他不死心，我只好随意编了个理由忽悠他：“夏刃，我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的目标是成为天下第一。要我答应你并无不可，我不要你这剑，有本事，把你的破天剑意给我啊！”

——哼哼~看你怎么应对。

他果然有些为难，这破天剑意又不似物品脱手就送，谁知它需要何等天赋机缘才能领悟呢？

“一定要破天剑意吗？”他问。

“嗯，对，少一分一毫都不行！”我回答得很坚决。

“我会想办法的。”

——啊？！救命，他居然当真了！！还这么执着！

在我的五官都快拧成麻花时，却听见他依旧诚恳坚定的声音。

“此剑乃隐世高人陆雪峰所铸神器，也是我御用之剑。今日赠剑不求你嫁我，只表我决心，请收下。”

“那我要是不收呢？”

“那我便不起了。”

“别别别，我收，我收……”我赶紧接过他手里的剑先把他给请起来。夏刃突然握住我的手，投向我的目光炽烈如火，搞得我都不敢看他。

“镜……雪风……明镜。”他念着我的名字，不似白轩璟那般柔情动听，他的声音就像万剑山冰封千里的雪，带着寒风的冷清，传到我脑海里还他妈的有点渗人。

 

(●'◡'●)

 

后记：

当你开始沉浸在梦里，觉得“如果梦要是现实就好了”的时候，对梦与现实的边境就会变得模糊起来。雪风明镜在修仙世界睡去，“我”在现实中醒来……此时哪一方才是真实，就要取决主控的认知了。（笑）不过这里我们默认两方互不干涉，是梦终会有醒来的时刻~